音乐这件事在某种程度上与美食相仿,好比芦笋浓汤只有在法国方能烧出香浓,南特炒蛋远离了故乡就不是那个味儿了(参见大仲马与凡尔纳的故事),很大一部分乐迷心中有了这样的成见:拉威尔好像除了法国人都弹得不地道,瓦格纳的歌剧非要正宗德奥乐团才得其精髓。这里面诚然有心理因素作怪,但地域文化的独特性却是有一定道理的。说到芬兰,必提起西贝柳斯,而说起西贝柳斯,则不能不说指挥大师:帕沃-贝尔格隆德(Paavo Berglund)。
贝尔格隆德的名字是与西贝柳斯联系在一起的,然而他的一生并没有局限在西贝柳斯之中,而是以此为中心,将人生的地平线延展到了宽广的领域。
贝尔格隆德1929年出生于赫尔辛基,儿时,他学习过小提琴,到了15岁就决定将音乐作为自己毕生的事业,18岁的他,已经可以在饭店里演奏了。20岁,贝尔格隆德成为了芬兰广播交响乐团的一员。但是一个障碍摆在了面前:他是左撇子,与右手运弓左手按弦的绝大部分乐手姿势不同,所以座位方向也是独一无二的。说到左手运弓,著名的科里什弦乐四重奏组的灵魂人物鲁道夫·科里什因为左手手指受伤,后改为右手按弦了,尽管技术一流,但演出时的情形总让人觉得别扭。贝尔格隆德当时的坐姿若与几十位乐手格格不入,一定也是一幅诙谐的画面吧。
贝尔格隆德的指挥生涯起始于1949年,那时他率领的是一支室内交响乐团。1956年,他被任命为芬兰广播交响乐团的副指挥,在1962年至1972年正式接过了常任指挥的重担。1975年,他成为了赫尔辛基爱乐乐团的艺术总监,该乐团在芬兰历史上声名赫赫,元老级人物卡雅努斯和西贝柳斯本人都曾是统帅者之一。其实在芬兰音乐界中,贝尔格隆德的名声并不是最好的,很大因素在于他调教乐团的“独裁手腕”让人既敬又怕,每每排练起来,他都要精益求精,至臻完美方才作罢。钢琴家、指挥家拉尔夫-高托尼这么回忆道:“他在指挥台上的威严感和强势让一些崇尚自由主义的乐手很不好受。他面色严峻,身体前倾,左手的指挥棒仿佛随时在警示着什么。”
可是生活中,贝尔格隆德也表现出了温暖的一面。在大提琴手卡特图能的描述里,他对待朋友和家人和煦如风,会饶有兴趣地与他们探讨书籍、反射疗法以及各种哲学问题。贝尔格隆德有一个最大的爱好就是足球。不光英国足球联赛的转播一场不落下,他甚至还组建起了交响乐团的足球队,完全顾不上经理对乐手们会不小心伤及手脚的忧惧,这与当年比彻姆爵士(英国指挥家)迷恋足球的程度真有的一拼。
可能正是对英国的好感使然,从1965年起,贝尔格隆德就频频前往英国的朴茨茅斯,在那儿指挥西贝柳斯纪念音乐会。后来,贝尔格隆德进而成为了那里的首席指挥,朴茨茅斯也成为了他的第二故乡。在1970年代,贝尔格隆德指挥朴茨茅斯交响乐团在EMI公司留下了大量珍贵的录音,那段时间也是他事业的巅峰期。之后,随着年事渐长,他更多地选择了丹麦与瑞典的交响乐团合作演出,并花了大量精力研究丹麦作曲家卡尔·尼尔森的交响曲,建树颇丰。
贝尔格隆德的西贝柳斯交响曲全集录音一共有3套,而今市场上最常见、评价也最高的要数EMI公司的赫尔辛基爱乐版了(将朴茨茅斯版的大部分音诗合并在内)。早在上世纪50年代,西贝柳斯就亲自聆听过年轻的贝尔格隆德指挥他的交响曲和《恋人》组曲(Rakastava),赞美之情溢于言表。同时,贝尔格隆德也是第一位将《库勒沃》交响曲录制到唱片上的指挥家。他对西贝柳斯的第七交响曲情有独钟,一共录制过4次之多,而从1957年起贝尔格隆德就对它进行了甄别性质的研究,因为在过去的印刷乐谱上他发现了不少错误,这也促成了1980年一份更完善的修订版在汉森出版社瓜熟蒂落。
在1998年,伦敦的《星期日时报》采访了这位指挥家,贝尔格隆德直言不讳对西贝柳斯的阐释心得:“西贝柳斯的作品常常被毁于一旦,因为指挥家太追求精确了,但精确往往对氛围的营造起着反面作用,他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。西贝柳斯作品的早期指挥者乔治·施奈弗伊克特有一回抱怨无法表现出西贝柳斯谱面上所有的细节。西贝柳斯这样回答他:你只要摆出在肉汤里游泳的姿势就够了。”或许,恰恰是这种模糊处理的倾向,让贝尔格隆德留下的西贝柳斯录音有一种大器不工的拙朴质感,比年轻一代的芬兰指挥家奥斯莫·凡斯卡、埃萨-佩卡-萨洛宁等人,要来得苍劲和开阔许多。
贝尔格隆德的曲目范围并不止步于西贝柳斯。他擅长于北欧作曲家(比如尼尔森、格里格),也会录制勃拉姆斯、柴可夫斯基和拉赫玛尼诺夫。尤其深厚的是他在肖斯塔科维奇作品上的造诣,俄系指挥家对俄国作品一家独大、呼风唤雨的惯例硬是被这个芬兰人给打破了。贝尔格隆德所录制的肖斯塔科维奇第五、第六、第七、第八、第十、第十一交响曲和钢琴协奏曲,既不像俄国传统指挥家那样张扬煽情,亦没有一味地强调他冷峻的北欧作风,而是具备了瞬息万变的色彩和丰富厚实的层次感,被人们称为“有英国味的肖斯塔科维奇”。
遍观芬兰指挥大师,与贝尔格隆德同龄的还有约尔玛·帕努拉。与帕努拉教学成果硕硕桃李满天下情况不同的是,贝尔格隆德更专注于乐谱本身,是一个毕生信念不渝的坚守者。怪不得有媒体会这样评论:“贝尔格隆德这次总算与西贝柳斯碰头去了。”